垃圾

05/11/2



　　前些日子開始擔任實習醫師，院內的事務於我，一切顯得新奇而令人雀躍，讀了好些年書，終於可以發揮所學了，記得剛來的時候,陳醫師還笑笑對我說：「年輕人，好好幹，這行有的是地位跟榮耀。」說了說，還不忘抬頭指了指牆上的華佗再世匾額，聽說是哪個部長給他的，那笑容不知從何說起，總帶給我些狡詐或是詭譎的意象，似乎總有著些什麼東西，是藏在那微笑之下的。

　　

　　那天，鄰近的道路上發生嚴重車禍，由於院方人手不足，我只得開著救護車急忙上路，陳醫師則在車後負責急救傷患，當我自地下室將車駛出並且旋開警示燈之後，赫然在後照鏡中見到了一輛黃色的、垃圾車？驚愕的我開口問道：「前輩，後頭那輛車是？」



　　「喔那個啊，你不用在意，我們只負責搶救傷患，其他的別管就是。」他依舊一派輕鬆的笑著，而我卻因為那笑容而感到不適。



　　抵達現場，兩輛小客車、不如說是紅色與漆黑的鐵塊參雜著破碎變形的金屬更加貼切，複雜地交錯扭曲在一起，夾縫中還聽得到似有若無的哀號聲，空氣中渾雜著汽油及嘔吐物跟血的氣味，而我彷彿是在欣賞一件現代藝術般、不可置信地佇立原地。

　

　 「嘿！做什麼春夢？快來幫忙啊，這人還活著呢！」陳醫師大聲呼喊著，將我喚醒。

　　

　　知道搶救第一時間的重要性，我火速移出擔架，將這位不知名的傷患安置好，推上救護車，此時我聽到了垃圾車自遠至近的樂聲，終究在耳邊停下來，我見兩個清潔工裝扮的人自車上躍下，向陳醫師點了點頭，醫師也笑笑跟他們回禮，便開始像衛生股長似地指揮他們動作。



　 「這兩個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，麻煩一下，還有這一個看起來沒什麼身分沒什麼錢的，雖然還活著，也麻煩你們了。」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朝我這走來，帶著我那不甚喜歡的笑容。我驚異地看著那兩位清潔工的動作，他們熟練地合力把那兩具屍體提起，一一扔進那巨大的黃色坑洞之中，屍體雙瞳尚未闔起，以乞求的眼神朝這邊望來，我也只好以無可奈何的苦笑回應他。接下來兩人對那仍在發出細微聲響的傷患不加一瞥，仍然一視同仁的將馬上要變成它的他擲入那已有兩位室友的小房間，看來三人行、是勢在必行。



　　我很確定，於那一刻，傷患的目光與我交會，但眼無神，已跟身邊兩位同道不相上下了。



　 「發什麼愣！？快開車啊！十萬火急啊，人命很珍貴的！」陳醫師對著心不在焉的我大聲斥喝著，於是我不理會後頭車上壓縮機發出的嘎嘎響，駕救護車駛往醫院的方向，想儘快遠離這令人作嘔的場面。但是那輛噁心的四輪怪物卻如影隨形地跟在後頭，在後照鏡中逐漸放大身形，我開始急躁不耐煩，「真是夠了！」，忿忿地大力踩下油門，想一口氣拋開這噩夢般的畫面。



　 「嘿！！當心點，你在做什麼？送豆腐啊？」陳醫師在後頭喊叫著，我完全不加以理會，右腳掌像發了瘋似地壓死在踏板上。



　　剎那間，我見一具巨大的雙層鐵塊迅速接近、接近救護車、接近保險桿、「碰！」的一響、又迅速接近擋風玻璃、接下來是我的鼻樑、接下來，是一陣涼意、是一道聲響，我瞥見一輛黃色的車接近、從後照鏡中。



　 「垃圾。」隱隱約約中我似乎如此聽到。當看見那清潔工拎起我的手臂與小腿的時候、我想我是笑著的，該是帶著些狡詐或是詭譎的意象吧，我想。於是壓縮機又開始隆隆作響，黃色怪獸拉開大嘴，準備享受它的垃圾食物。